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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楊玉環終成貴妃 李太白詩冠長安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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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玉環那日隨李隆基登上望春樓,其身上衣著及裝扮堪為絕妙。她在李隆基檢閱過程中自始至終未發一言,然諸種裝扮卻由此流出宮外,數日後京中貴婦人紛紛模仿,成為一時風尚。

是時婦人愛著紅裙,楊玉環因此前為女道士“戴黃冠”,穿黃色道袍,覺得自己身著黃衣更顯膚白,是日就身著黃裙,肩上披以質輕如紗的紫色薄絹,如此黃、紫相配。此前無人以此色著衣,楊玉環容貌既美,身姿綽約,其身著此衣出外,所見之人眼光頓時一亮。

衣著如此,其發髻也很特別。她刻意將長發梳松,發端插上發環,使發面呈扇形,正中大,兩邊小,上面飾以金鳳、珠翠等首飾,後佩孔雀翎,兩鬢簪以步搖。此發髻由楊玉環首創,後人稱之為“玉環髻”。

所謂步搖,即是為女子鬢發修飾之用,上有垂珠,步則搖動。楊玉環所佩步搖,系用麗水鎮庫紫磨金琢成。此紫金與其肩上紫絹相映,兩者相對,再與那步搖上的垂珠相配,垂珠搖曳之時,更顯風韻。

楊玉環眉目如畫,這日的眉式又有新花樣,其線條細長,宛如柳葉,稱之為柳葉眉。

此後數日,京中貴婦人紛紛仿效此妝,成為一時風尚。黃裙紫披肩、高髻金步搖、柳葉眉由此譽滿京城。

其實外人不知,楊玉環的柳葉眉卻是由李隆基親手畫出。

楊玉環這日起床洗漱畢,向李隆基嬌聲說道:“三郎,妾也數次自畫眉,奈何就少了一些韻味呢?”

李隆基微笑道:“你之所以難畫其妙,緣於不得柳葉眉之要領。你記住,須以青黛細點,描成眉細之狀,如此方顯其妙。”

“好呀,妾身邊自有畫眉高手,就不用詳記這些要領了。”

“呵呵,看來諸事不可輕易沾手。譬如這畫眉一節,我難道今生要為你畫眉不止嗎?”

楊玉環嬌嗔道:“陛下若為妾畫煩了,自可轉為新人畫眉嘛,妾不敢攔阻。”

李隆基拿起畫筆,走至楊玉環面前,嘆道:“是呀,我也有此意。奈何這雙美目實在撩撥人,唉,恐怕今後會畫眉不止,竟然丟不開手了。”

楊玉環聞言心中感動,美目流露出的柔情蜜意更令李隆基心醉。

時辰已然進入七月,熱浪逐日升高,李隆基又興起入華清宮避暑之意。楊玉環在赴往華清宮的途中,眼望車外的山川綠樹,心中忽然憶起一事,側頭笑對李隆基言道:“三郎,妾如今忽然憶起蜀中風光了。”

李隆基笑道:“你十歲即離開蜀地,如今還能有清晰的記憶嗎?”

“怎能沒有?兒時的記憶最為深刻難忘,妾有時夢中又回到舊地重游,故居邊的一草一木,皆記憶深刻。”

“好哇,你若有此意,我們就往蜀中走一趟,正好瞧瞧你的故居。”

楊玉環搖搖頭道:“蜀道艱難,陛下若巡幸一方,勢必車駕龐大,如此費力不少,且會擾民,雅非陛下之願,妾不敢胡作非為。”

“如何成了胡作非為了?我巡視天下,實為本分,你何必有如此多的憂心?”

楊玉環嘆道:“妾自從隨了陛下,已是心滿意足。妾也讀過文德皇後所著《女則》,深知後宮之人須恪守本分,不得攛掇君王勞憂百姓。”她說到此處忽然變換語態,眼神燦然如花道,“然有一件小事,不知陛下能遂妾意否?”

“哈哈,小事?大事也可嘛。”

“妾幼年在蜀中,每至此時最喜啖食荔枝。其殼如紅繒,膜如紫綃,瓤肉瑩白如冰雪,漿液甘甜如醴酪。妾自從離蜀之後,再未食過荔枝,每至此時輒想起荔枝美味,竟然舌中生津。”

李隆基見楊玉環提出此求,哂道:“嘿,我還以為有多難呢。如此小事,我囑人送來即可。你說荔枝何等美味,我也曾食過,只覺入口幹澀,有何美味可言?”

楊玉環嘆道:“陛下其實不知啊。荔枝古稱離枝,須離枝即食,方有鮮美之味。若離本枝,一日而色變,二日而香變,三日而味變,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。”

李隆基聞言犯了難,說道:“蜀中到此,何止千裏?荔枝如此嬌嫩,若輸入京師,定失原有美味。”

楊玉環眼珠轉動,似嗔似笑道:“陛下忘記剛才的大話了嗎?如此小事尚且難以辦成,遑論大事?”

李隆基最喜楊玉環如此嬌嗔模樣,就順勢將其攬在懷中,手指輕彈其臉,笑道:“嗯,你以為我果真辦不成嗎?我一生遭逢多少大事,尚且不懼,此等小事,定然手到擒來。”

楊玉環嘟起紅唇,說道:“陛下手到擒妾,自是百發百中。若輸來荔枝色退失味,妾萬萬不答應。”

車兒轆轆聲中漸至驪山地面,其清涼撲面而來,令車中的柔情蜜意多了一層舒適。

李隆基入華清宮之後,即與高力士商議荔枝的事兒。高力士聞聽楊玉環欲食荔枝,眉頭頓時皺起,嘆道:“臣生在嶺南之地,也知荔枝鮮美,然其離枝即失味,又如何能輸來京中呢?”

李隆基道:“嶺南離京既遠,那裏荔枝又非玉環所食滋味,就想法從蜀中涪郡輸入吧。”

高力士搖搖頭,說道:“陛下,就是蜀中荔枝,也輸來甚難啊。”

李隆基有些焦躁:“若為尋常事兒,我還用尋你出主意嗎?”

高力士似自言自語地說道:“涪郡至長安,約有二千裏路程。若用尋常驛馬傳遞,每日不過五百裏,如此輸入長安,也須五日之後。”

李隆基道:“讓他們選備良馬,且日夜速遞,兩日內可到達長安。”

高力士搖搖頭道:“該果離枝失味,別說兩日到達,就是一日也不成啊。”他又沈思片刻,心中想到一個主意,稟道,“陛下,臣想到了一個主意。不過此法太過勞煩,臣恐陛下不喜。”

“既有主意,但說不妨。”

“臣知鮮果若以冰鎮之,即可常保鮮味。涪郡那裏現在炎熱,斷無冰雪可尋,然蜀西高山之上,卻有常年積冰。若將積冰運至涪郡,將荔枝自樹上卸下來,即以積冰裹之,然後驛馬日夜相替速遞,所送荔枝應該能保鮮味。此法雖可行,只是勞力太多,恐怕陛下不喜。”

李隆基未有不喜之意,凝思道:“此法果然可行嗎?譬如山上積冰到了地面,肯定很快融化,又如何能到涪郡呢?”

“臣想過此節。可令上山鑿冰之人攜帶厚厚棉胎,再鑿以大塊積冰,以棉胎裹之。如此到了地面,厚厚棉胎可將外面熱氣阻住,就是馳傳之時有些許融化,畢竟不能全部化完。”

李隆基聞言大喜,上前輕拍高力士之膀,讚道:“好一個高力士,如此犯難的事兒竟有法兒化解,實為睿智之人。我聽說荔枝成熟之期不過一月,你這就去辦吧。嗯,除了冰雪保鮮之法,我也有一法可同時嘗試。”

高力士想不到李隆基還有新法兒,急忙問詢究竟。

李隆基道:“荔枝離枝失味,可使它不離枝嘛。若將荔枝樹連根拔起,且根上固有原土,如此整樹輸來長安,肯定能得其味。”

高力士鼓掌讚道:“對呀,臣為何就想不起來呢?此法簡略得當,比臣的笨法兒要強許多。”

君臣二人為了將荔枝保鮮,可謂殫精竭慮。二旬之後,李隆基與楊玉環果然食到鮮嫩可口的荔枝。後人有詩寫道:長安迥望繡成堆,山頂千門次第開。

一騎紅塵妃子笑,無人知是荔枝來。

其傳遞荔枝到底用了貯冰之法或是連棵搬運之法,抑或他人另想新法,惜未可知。不過李隆基所提整棵搬運之法,恐怕難以實現,因為單騎單人難以將整棵樹輕松攜帶,何況還要疾馳如飛呢?

李隆基與楊玉環情愛日甚,終不能長期讓楊玉環如此無名無分。楊玉環此時身份依然為號為太真的女道人,外人稱呼時也有呼之為“太真妃”的,實為不倫不類。那日李隆基想起此節,笑對楊玉環說道:“太真妃?呵呵,莫非大唐天子後宮無人嗎?他們如此說話,心中會不會暗笑朕呢?”

“他們如何敢暗自取笑?”

“哼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他們許是心想,皇帝後宮無人,只好尋一個女道士來濫竽充數了。”

楊玉環聽到李隆基如此說話,知道他又在調笑自己,遂嗔道:“濫竽?妾如此濫竽,在陛下身邊無聲無音,早該裁撤才是。”

“對呀,該是裁撤的時候了。”看到楊玉環的臉色有些焦慮,李隆基知道她會錯了自己的意思,遂補充說道,“人嘛就不用換了,這‘太真’之名應該裁撤。”

楊玉環回嗔作喜道:“陛下要予妾何名號呢?”

“嗯,此事需從長計議。”

李隆基所說的從長計議,即是要定楊玉環名號,需先辦好壽王妃的事兒。

自從楊玉環度為女道士,壽王妃的位置空置至今。如此之事,若無李隆基發話,李瑁萬萬不敢自專。

宗正寺根據李隆基的吩咐,在名門中選出韋氏擬為壽王妃。李隆基認可後,即冊韋氏為新任壽王妃。冊封韋妃之時,其排場不亞於冊楊玉環為壽王妃之場面。冊書中既讚韋氏出身名門,又讚其性柔溫婉,有輔佐之德。並遣左相兼兵部尚書、宏文館學士李適之為正使,門下侍郎、集賢院學士兼崇文館大學士陳希烈為副使,前往韋氏家中冊封。

李瑁有了新妃,一顆懸了數年的心方才踏踏實實放了下來。父奪子妃,若李瑁這些年有怨言沖尊,或死或廢,實為易如反掌之事。李瑁這些年小心謹慎,十分註意自己的言行,又主動提出替寧王守孝,如此孝順恭敬之態,終於得到了回報。

不說李瑁歡顏得妃,李隆基也因此使冊封楊玉環為妃有了前奏。既然壽王妃新立,昔日的壽王妃被度為女道士已歷數年,許多人不知道這個太真女道士與壽王有何瓜葛。過了十日,李隆基冊楊玉環為貴妃。

自大唐立國之後,唐因隋制,貴妃之號相當尊崇,在後宮中的地位僅次於皇後。到了高宗皇帝之後,因疊出強勢皇後,貴妃之號再未輕易授人;到了李隆基即位之後,取消了“貴妃”之號,別出心裁地設立了“惠妃、麗妃、華妃”的封號,如今再恢覆貴妃之名授予楊玉環,意味著李隆基再覆舊制。自從王皇後之後,李隆基不再議封皇後,那麽前有武惠妃,後有楊貴妃,實為後宮之主。

皇帝納皇後或納妃,均有一套繁雜而隆重的禮儀。楊玉環今被立為貴妃,非是以父家閨女受冊的,其儀式也就從簡,李隆基僅在內宮中舉辦了一場小範圍的歡慶宴樂而已。楊玉環受冊後覺得今後有名有分,內心早就喜動非常,並不在意儀式的大小。

所謂一人得寵,合家升遷,此前楊玉環沒有貴妃名分,其家族也非外戚,也就無法討到便宜。如今貴妃之名已定,那麽皇恩浩蕩、惠澤周流,李隆基肯定會推恩於楊門。

楊玉環的養父楊玄璬早年因養女之故,已從河南府士曹參軍的位置上升為國子監同業,從七品官員驟升至四品官員,可謂大討便宜。然此時已逝,也就沒有必要再升遷了。

楊玉環親生父母早亡,如今女兒成了貴妃,他們雖在墓中也要追贈一番以顯榮耀。李隆基贈其父為兵部尚書,其母為涼國夫人。楊玉環之父生前不過官至蜀州司戶,至多為七品官員,如今夫婦二人在地下享受著正三品的秩級,可惜人鬼殊途,不過成為活在世上的家人的虛榮罷了。

楊玉環還有一個親叔叔楊玄珪在世,此時為光祿寺太官令,李隆基超擢其為光祿卿。

楊玉環的親哥哥楊铦,被任為殿中少監,是為四品職;其堂兄楊锜,即叔父楊玄珪的兒子現任侍禦史,當楊玉環被冊妃後的第二日,李隆基命楊锜娶了武惠妃的幼女太華公主,楊锜由此成為駙馬都尉。

楊玉環為壽王妃時,太華公主常入李瑁宅中,見了楊玉環例呼為“嫂”,如今楊玉環被冊封為妃,太華公主也就成了晚輩。令今人不可理解的是,楊玉環的堂兄卻娶了皇帝的女兒為妻,如此一來,這輩分豈不是亂得一塌糊塗?其實唐人對此等事兒不太重視,李隆基奪兒媳為妻也就變得比較正常了。

楊玉環還有三個美貌的親姐姐,這三女相繼嫁給了崔家、裴家、柳家,此時也在京居住。李隆基此次賜三女豪宅,以示推恩之意。

楊門上下皆蒙榮寵,引來京城之人的極端羨慕,不久就有民謠流傳開來,“生女勿悲酸,生男勿喜歡”,可見楊玉環升為貴妃加重了人們生女的信心。

白酒新熟山中歸,黃雞啄黍秋正肥。

呼童烹雞酌白酒,兒女嬉笑牽人衣。

高歌取醉欲自慰,起舞落日爭光輝。

游說萬乘苦不早,著鞭跨馬涉遠道。

會稽愚婦輕買臣,餘亦辭家西入秦。

仰天大笑出門去,我輩豈是蓬蒿人。

這首詩名為《南陵別兒童入京》,作者為遷居南陵的李白。

孟浩然此時已發癰而逝,李白聞訊登門吊唁,其回家後不久,許氏夫人也染病而逝,膝下留了一雙兒女。這時,李白在越中漫游時相識的劉姓女子尋上門來,二人未經明媒正娶,也就生活在一起了。

劉姓女子不喜荊州風土,就攛掇著李白遷往越中,李白於是攜帶兒女離開荊州。一家人行到南陵之時,李白看到這裏風光甚好,就決意在這裏居住下來。那劉姓女子不喜南陵,又見李白無財無物,就在一日悄然離去,不知所蹤。

李白被女人所棄,心中憂憤無以覆加,就在南陵度過一段黯淡的日子。他某一日翻檢書信,忽然翻出了張九齡的薦書,猶如看到了救命稻草,就央求公人將此薦書及自己的一些詩稿帶入長安,並轉交於賀知章。

張九齡當初寫此薦書的本意,是想讓李白親身入京面見賀知章。然李白如此境遇尚且顧及身份,並不親身入京。

張九齡於開元二十八年請得李隆基同意,得以歸鄉掃墓,是年五月七日,病逝於家鄉曲江,終年六十三歲。賀知章收到張九齡的薦書,睹物思人,不由得老淚縱橫。賀知章是時已八十餘歲,實謂高壽之人,身為集賢院學士,又新被授為太子賓客、銀青光祿大夫。

賀知章再睹李白詩稿,就見其詩想象豐富奇特,風格雄健奔放,色調瑰偉絢麗,實為繼屈原之後最為可稱的詩人。賀知章此前已從王維那裏知道一些李白的事跡,得知他經常漫游訪道,實為得道之人。為謀李白出身,賀知章入玉真觀求見玉真公主,將李白詩稿奉上,又言李白之道法。

經過賀知章和玉真公主引薦,李隆基又觀李白詩稿,對李白也是大加讚賞,遂囑有司召李白入京。

李白將兒女安頓好,然後獨身奔赴長安。其行走之際,驛路兩側秋色正濃,田野與山間多以紅黃葉兒點綴於淺綠之中,白雲伸展於藍天之上,這秋高氣爽的快暢之意正合了李白此時的心緒。李白的性情向來曠達,如今懷揣皇帝見召的詔書,其心情激蕩,每至驛所時便輒取美酒相飲,一路上又寫出不少佳詩,其中一首最顯此時心情,詩曰:齊有倜儻生,魯連特高妙。

明月出海底,一朝開光耀。

卻秦振英聲,後世仰末照。

意輕千金贈,顧向平原笑。

吾亦澹蕩人,拂衣可同調。

詩中歌詠魯仲連卻秦救趙的故事,描繪出其倜儻豪邁的氣概以及功成不居的高尚,李白實以此詩自比。

經過一路跋涉,這一日李白終於進入長安,是時正是薄暮時分,他得人指引徑直尋到賀知章府前。門人入內稟報,他就在門前等候。

少頃,就聽門內雜沓腳步聲響起,一個既蒼老且粗洪的聲音喊道:“來客果真是太白嗎?”其話音剛落,李白就見一名老者帶領一幫人迎出門外。

李白拱手答道:“在下正是李白。來者莫非為賀公嗎?李白冒昧來訪,請恕唐突。”

賀知章哈哈大笑,上前攜起李白之手向內引走,說道:“老夫算著日子,覺得這幾日該是太白入京的時候了。哈哈,我等早已望眼欲穿了。走、走,且請入堂中,待坐定後,我再向你介紹諸位。”

李白見賀知章身後數人皆笑容燦爛,奈何其手被賀知章相攜無法施禮,只好頷首示意。眾人入堂後坐定,李白被迎至主賓位,賀知章仰頭笑道:“今日老夫邀友聚飲,尚未開宴,而太白即至。呵呵,想是天意如此,讓我等今日特意替太白洗塵。來,來,太白,老夫先將在座諸位向你介紹一番。”賀知章手指李白的對面,介紹道,“這位名為李適之,卻是當朝左丞相兼知兵部尚書了。”

李白起身拱手道:“李丞相之大名如雷貫耳,不料今日有緣相見,李白實在幸運。”

李適之也急忙起身還禮。

賀知章依次介紹下去:“此人名蘇晉,現為太子左庶子,也有詩名;汝陽王李琎,系讓皇帝之長子也;齊國公崔宗之,現任侍禦史,為功臣崔日用之子;這名焦遂雖為布衣之身,卻以嗜酒聞名;張旭又稱‘張顛’,其草書最似本人。”

李白一一與他們見禮,心中又暗自嘀咕道:“這幫人中既有王公,又有布衣,他們緣何聚在一起?”

賀知章似乎猜出了李白的心意,笑問道:“太白,老夫現在已能熟背《將進酒》,其中有句‘會須一飲三百杯’,莫非你也為嗜酒之人嗎?”

李白欠身說道:“好叫賀公得知,李白此生須以酒相伴,今日若非行路,早已酒意醺醺。賀公剛才言道要為李白洗塵,李白早已心癢難耐,恨不得及早痛飲一回。”

在座之人皆會心大笑。

賀知章笑道:“呵呵,太白今日入席,果然為天意。太白呀,知道我們這幫人為何聚在一起嗎?”

“李白其實不知,正想問詢賀公。”

“呵呵,看來我們皆為同道之人嘛。太白,在座之人身份不同,然共同有一件喜好之事,即是嗜酒如命。”

李白聞言大喜,擊掌讚道:“好哇,看來我李白此次入京果然為上策,不說其他,能夠結識如此一幫酒友,足令人歡喜若狂了。”

座中諸人眼觀李白果然為酒中性情之人,心中也樂開了花。李適之說道:“今日太白入席,當為席上增添異彩。你嗜酒也就罷了,還有另外一種身份,我輩就自嘆弗如了。”

李白問道:“敢問其詳?”

李適之道:“賀公近來飲至半酣,最愛吟詠《將進酒》與《蜀道難》二詩,且吟詠之時常常嘆道:‘此詩哪兒為凡人所寫,分明為天上謫下的仙人所作嘛。’太白,你未入京時,我們早將你視為‘謫仙’身份。”

賀知章接口道:“是啊,‘但見悲鳥號古木,雄飛雌從繞林間。又聞子規啼月夜,愁空山。蜀道之難,難於上青天,使人聽此雕朱顏。連峰去天不盈尺,枯松倒掛倚絕壁。飛湍瀑流爭喧豗,砯崖轉石萬壑雷。’諸位請聽,雖屈子再生,能有如此佳句嗎?分明為‘謫仙’嘛。”

李白起身團團一揖,說道:“李白能得諸君錯愛,實幸甚無比。”

賀知章道:“太白入京尚未到寓所吧?晚間就在老夫客房中安歇吧。我們廢話少說,且請入席開飲吧。”

賀知章就推李白坐在主賓之位上,李白也不推辭,於是坦然而座。是夕聚飲至晚方散,個個大醉而歸。這八人日後輒聚輒飲,被京中之人呼為“飲中八仙”,並為他們排出了座次,且有讚語。

一仙賀知章。讚曰:知章騎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。

二仙李琎。讚曰:汝陽三鬥始朝天,道逢麯車口流涎,恨不移封向酒泉。

三仙李適之。讚曰:左相日興費萬錢,飲如長鯨吸百川,銜杯樂聖稱避賢。

四仙崔宗之。讚曰:宗之瀟灑美少年,舉觴白眼望青天,皎如玉樹臨風前。

五仙蘇晉。讚曰:蘇晉長齋繡佛前,醉中往往愛逃禪。

六仙李白。讚曰:李白一鬥詩百篇,長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言臣是酒中仙。

七仙張旭。讚曰:張旭三杯草聖傳,脫帽露頂王公前,揮毫落紙如雲煙。

八仙焦遂。讚曰:焦遂五鬥方卓然,高談闊論驚四筵。

宴酣之際,李白忽然想起了王維,遂向賀知章問詢其蹤跡。賀知章道:“有些不巧了。王維剛剛被授為侍禦史,須四方巡邊,他若從東向西走動一圈,兩年內能回京就不錯了。太白既已入京,終有見到他的時候。”

李白頓有悵然之意。

這日,李林甫入宮求見李隆基,照例事無巨細地細說一遍。李隆基見李適之未曾隨行,即問李適之何在。

李林甫並未回答,只是以笑作應。

李隆基道:“莫非他昨晚吃酒太多,以致還在大睡?”

李林甫微笑道:“李左相向來性情灑脫,其性之所以,亦屬正常。”

“哼,他若為散官,或者為庶民,自可快意酒池肉林之間。他現為左相,哪兒能如此散漫?李卿,你年長於他,須多有訓誡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“嗯,你剛才說韋堅鑿渠及廣運潭之時,因多侵民間墳墓,由此招來民怨沸騰,果有此事嗎?”

“此為京兆府的奏書中所言,是否屬實,尚需核實。”

李隆基沈思片刻,既而言道:“韋堅鑿渠潭之時,其工期甚短,應該有欺淩庶民的時候。李卿,若民怨沸騰殊非小事,昔日趙履溫強拆民居,最後竟然被長安百姓生食其肉,可見民怨事大。這件事兒要認真核實一番。”

“臣遵旨。臣速讓京兆府核查,並讓禦史臺派人前去督辦。”

“嗯,你瞧著辦吧。對了,昔日悖逆庶人所修的定昆池現在何用呀?”

其所說的悖逆庶人,即為安樂公主。

李林甫道:“稟陛下。那定昆池昔為悖逆庶人私有,悖逆庶人被誅後,定昆池已如昆明池一樣成為公共之地,人們可以入內游賞,更有當地村民以捕魚為生。”

“好好的一個池子,任由雜人出入,實在可惜了。”

“陛下所言甚是。臣聽說定昆池自從成為公共之地,從此無人修繕,池中房舍破敗無比;就是那池水也無人清淤,水流變緩且有臭味。”

“也罷,你派人前去接管定昆池,不許閑雜人進入,另要疏通水道,將房舍好好修繕一遍。我記得池中島上甚闊,將《霓裳羽衣舞曲》搬到那裏表演,更顯其妙。”

李林甫得知皇帝的這個心意,又稟道:“待定昆池修繕之時,可讓那李龜年前去督造。將作監之人皆不懂音律,須有擅律者督造,方稱其妙。”

李隆基臉上露出微笑,說道:“如此甚好,你速去辦吧。”

李林甫回到中書省衙內,派人將吉溫、羅希奭喚來面授機宜,說道:“你們此次奉旨查案,明白其中的輕重嗎?”

吉溫道:“恩相剛才說了,那韋堅毀人墳墓,由此引來民怨沸騰,小人定會多找人證,以指證韋堅。”

羅希奭看到李林甫聞言沒有吭聲,知道吉溫未說到李林甫的心坎之上,遂說道:“恩相謀慮遠大,小人難知其中輕重,乞恩相指明。”

李林甫陰惻惻說道:“嗯,我知韋堅近來在曲江之側造新宅一座,其美輪美奐,所耗財貨甚多。韋堅發人墳墓,人證當然越多越好,然其財貨來源何處?憑其俸祿斷難維持,這來源就需好好查一查。”

二人此時恍然大悟,吉溫道:“請恩相放心,別說韋堅有貪贓行為,他就是沒有,我等定使出百般手段,要查他個人仰馬翻。”

李白第二日酒醒之後,即在賀知章相引之下入玉真觀拜謝玉真公主。禮畢之後,玉真公主笑道:“此前賀公曾言太白先生為‘謫仙’,我觀先生之詩,果然有飄然之風,今觀真人,果然仙風道骨,不枉我向皇兄引薦一番。”

李白急忙躬身再謝。

賀知章道:“太白昨日入京,即入敝宅暢飲一回,令諸多酒友大呼暢快。公主呀,太白此前專愛漫游訪道,不肯入京面聖,實為遺憾啊。”

玉真公主道:“賀公最愛聚飲論詩,其實骨子裏最具道法精神。我之所以敬重賀公,實緣於此。人若有了曠達心境,是否入觀為道士,其實無妨。”

賀知章拱手道:“玉真公主修道彌深,已臻化境,老夫最為佩服。老夫這些日子倒是萌生了入觀為道的心思,說不定還要請公主在聖上面前說項玉成呢。”

玉真公主微笑一下,不予作答,轉問李白道:“太白先生入京之後,尚未有駐足之處吧?”

李白道:“昨日酒醉之後,僅在賀公宅中客房權歇一晚。”

玉真公主道:“我有別館一處,常常留居同道之人。若太白先生不嫌簡陋,可在別館歇足。這裏離賀公宅中不遠,你們大可常常聚飲賦詩;若先生閑暇之時,也可入此觀與我探究道法。”

李白長揖道:“恭敬不如從命,李白再謝公主之恩。”

玉真公主目視賀知章說道:“賀公,時辰差不多了,你可攜太白先生入見皇兄。你們不用大兜圈子,從此覆道前往興慶宮距離最近。”

賀知章與李白辭別玉真公主,即從覆道前往興慶宮。此覆道非常人可行,若無玉真公主吩咐,宮人萬萬不敢放二人行此覆道。

李隆基近來少往勤政樓,多在興慶殿聽了李林甫稟報之後,即與楊玉環四處游樂不已。海池之中、曲江之畔乃至梨園,多見二人相伴的身影。此時楊玉環尚在內殿梳妝未罷,李隆基正坐在案前閱讀奏章,聞聽賀知章率李白來見,即同意二人入見。

李白隨賀知章俯伏在地,叩首說道:“草民李白叩見陛下,吾皇萬歲、萬歲、萬萬歲。”

李隆基喚二人平身,然後起身打量李白,臉含微笑道:“呵呵,想不到草莽之中果然有大才子。賀公,看來科舉之制不能將才俊悉數網羅,李白若非由你薦來,我大唐豈非少了一個‘謫仙’之人?”

李白聽到皇帝如此平易近人,心中大起親近之感,躬身說道:“草民本無才識,入鄉試而不能,不料今日能睹聖顏,實在榮於華袞。”

“哦,李白不用太謙。朕聽賀公讚你幼熟詩書,長大後游歷天下,能懂番文,可謂博識超人。朕這些日子略讀了你的詩稿,頗為讚許賀公‘謫仙’之說。想那韓朝宗為何許人物?因你一句‘生不用萬戶侯,但願一識韓荊州’,由此名揚天下,可見你筆力之健啊。”

李白當初寫《與韓荊州書》,其中多用溢美之詞,無非想讓韓朝宗向朝廷推薦自己。寫此書的時候,李白剛剛三十出頭,如今一晃十餘年過去,李白已四十二歲。其想起前事,不由得感觸萬端。

李隆基繼續說道:“你這篇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,實為近作嗎?唉,朕讀罷此詩,果然如登仙界呀。”

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系李白東游天姥山之後,某晚夢中忽然又回到如仙境中的天姥山之中,醒來後即一揮而就,其詩曰:海客談瀛洲,煙濤微茫信難求。越人語天姥,雲霞明滅或可睹。天姥連天向天橫,勢拔五岳掩赤城。天臺四萬八千丈,對此欲倒東南傾。

我欲因之夢吳越,一夜飛度鏡湖月。湖月照我影,送我至剡溪。謝公宿處今尚在,淥水蕩漾清猿啼。腳著謝公屐,身登青雲梯。半壁見海日,空中聞天雞。千巖萬轉路不定,迷花倚石忽已暝。熊咆龍吟殷巖泉,栗深林兮驚層巔。雲青青兮欲雨,水澹澹兮生煙。列缺霹靂,丘巒崩摧。洞天石扉,訇然中開。青冥浩蕩不見底,日月照耀金銀臺。霓為衣兮風為馬,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。虎鼓瑟兮鸞回車,仙之人兮列如麻。忽魂悸以魄動,怳驚起而長嗟。惟覺時之枕席,失向來之煙霞。

世間行樂亦如此,古來萬事東流水。別君去兮何時還?且放白鹿青崖間,須行即騎訪名山。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?

李白躬身答道:“稟陛下,此為草民在荊郡時所作。”

李隆基嘆道:“自從宋之問與沈佺期將今詩格律大致固定,世人皆依其框而行。此詩與《蜀道難》一詩相同,並不尋求格律整齊,唯以文字表達心意而已,其不求整齊,不求字數,完全是信手拈來,然全詩渾然天成,能為此詩者,天下唯李太白一人而已。”

李白連連拱手謙謝。

李隆基又似調笑道:“‘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?’李白呀,朕為天下最大的權貴,你若為臣子,心顏能開嗎?”

賀知章生怕李白說錯了話,又不敢胡亂插言,只好靜待李白回答。

李白的答話還算妥當,其正色道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人臣能為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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